假发

2022-05-15 完稿

 Note:

听说这篇有点像一个古早恐怖故事。 感谢我家楼下美发店里,那位浅黄色短发小哥。他是个实在人儿。
我只是嘱咐他洗头仔细一点,结果他足足揉搓我的头发四十分钟,令我在这个过程中不好意思当甲方,跟他提什么“已经洗得很干净”或者“手法再温柔一点”之类的要求。
总之,我有罪我对不起他我鬼迷心窍我把实在人儿写成大变态。
感谢他提供给我灵感。下次,如果我还没秃,我还会找他洗头的。


  乔竹深知她的爱人兼责编安玲玲有三大爱好:催稿,审稿,做头发。

  安玲玲有些少白头,这也是她每半个月都拉着乔竹一同泡美发店的理由。“竹子,我又长白头发,陪我去染。”


  “回读者信更好。”乔竹找外出穿的衣物时,不忘假意推脱,也意料之中地被堵回去。


  “洗过你那黑长直,稍剪一点也够长发及腰。”安玲玲在玄关等她。“而且要让读者们对你的需求排在我后面。”


  她们是美发店的常客。店长和三位店员,无论男女,头发都染得花哨,造型奇异。相熟以后,每次为乔竹洗剪的都是那位将头发漂作黄色的长发小哥。


  更有趣的是,该美发店是疫情发生时才经营起来的。店长有钱有闲,开店全为休闲。不料疫情蔓延,开业以来所有人的口罩就和长在脸上无异。


  照例洗过头发,剪掉一两寸或是不剪,拉直头发,乔竹就需再等爱人半小时,只好闲聊打发时间。


  “明天我就把稿子结尾写了然后交稿。”乔竹盯着正在烫卷发的人看。


  “这次终于不拖?”


  “你不知道写一本要耗我多少精力哦。反正……”


  “下周末我才不陪你来。”她照常对安玲玲讲道。


  工作日,总是安玲玲醒得更早。两人在床上腻歪几分钟,乔竹也完全清醒。整理过后,她们在门口交换一个工作前的早安吻,安玲玲通勤去编辑部,乔竹回书房写稿子。


  这天傍晚,乔竹随意翻着电子邮箱,一边想着玲玲快要下班回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她应着,打开门,地上只躺着一个信封。【亲爱的小姐,虽然冒昧,可是求求您一定要读完这封信。】


  她单想着是哪位狂热的书迷,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得到了她的住址。她下意识地想报警,转念又意识到自己还不明情况,闹出乌龙会很尴尬。而且出于对读者的一向宽容,她还是回到书房打开它。信纸上的字迹更潦草且难辨。


  【亲爱的小姐,您写了那么些令我着迷的悬疑故事,我十分仰慕您,烦请您也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是个奇丑无比的人。那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公认的,父母都厌弃的,丑。就丑得即使是没有疫情的那些年,我也从来不会摘掉我的口罩,尤其是在公共场合。
  我没有朋友,没有人喜欢我。我成绩也不好,初中没毕业就去了技校,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擅长美发。再后来我就凭这唯一的手艺谋生。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县城里做洗头工。两块钱一位,轻贱得很,顾客大多是民工,有些人在这时才显露出颐指气使和锱铢必较的模样来。假意责怪我洗得不干净,为了叫老板少收几毛钱的大有人在。有一次,我刚被老板臭骂一顿,回到工位去,来了个红裙子姑娘。太阳镜遮了她大半张脸,香水很浓。她瞧了一圈,指我为她洗头。那种情况下,洗头的过程就变得微妙,我的意思是,她的发丝且细且软,酒红色,微卷,凑近了闻还会有令人欣快的香气,当然,不是洗发水的味道,是另一种,甜香。我机械地揉搓出泡沫,灵魂却似乎已经出窍,只觉得那手感是比最贵重的绸缎还细腻的,我着迷了,手指碰触发丝的一瞬间就着迷了,我爱她,她是我的初恋。可惜那次,她一直到离开都没有摘下她的太阳镜,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模样是多么明艳。之后,她叫我把她的头发剪短。说实话,我比她还不舍那一头长发,可最终,我还是剪短了她的头发,我只是个店员,而已。可这种不舍之情却每分每秒都在滋长,在我一次次捋顺湿发的指缝和剪刀刃摩擦的噪音掩护下滋长,我实在不解她为何要剪去那么美的长发,于是我在她离开后,以扫地的名义收集起地上所有的酒红色头发,私藏在口袋里,带回寝室去。我用清水清洗它们,把它们整齐地捋顺,放在石板上阴干。后来,我从店里拿走了一些即将被丢弃的材料,将这些头发制成了一顶假发。这顶假发是那样甜香,我把它藏在我物品箱的角落,偶尔会拿出来闻一闻,气味总令我着迷得很。后来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那位姑娘,我也由于理发店的歇业而失业,再加之这样的失恋,我离开了县城。
  接下来的几年,我都不走运,工作不到几个月就失业,我似是被流放了,辗转在附近的各城市,但我有精神的寄托,因为,城市里去美发店的姑娘很多,长发的、短发的,要染或是漂成各色的,手感也是各异,我偏好长而细软的,这种大多柔顺,而且我可以把双手都埋进头发和泡沫里,完全投入地感受这些美好的东西。我会尝试和她们搭话,可是她们很少回应,除非我弄疼了她们。嗯,当然,我不会故意这样做,偶尔几次因走神而过于用力,我想,也只是爱恋的情感过于浓烈,情不自禁地沿着手指向外流泻而出了。一个个姑娘,在我为她们洗过发后,可能还指使我去做些别的项目,然后神情冷淡地离开。
  每一次,我都那样投入地去爱,事情一遍遍重演着,或许储物箱里数量增多的假发,便是这些恋情的尸体,无力地试图证明它们存在过。总之,我就在这反复的恋爱与失恋中蹉跎,直到,我在新的工作地,遇见一位,长发乌黑的姑娘。她是那么与众不同,灵动而敏锐。我甚至以为她只是高中生,但她告诉我,她早已完成学业,并且已经发表过不少小说作品。她说起这些时,眼睛黑亮亮的,像刚洗好的葡萄,迸发出许多许多,我从没有过的东西,我想了很久很久,那或许就是自信的光。我留恋她的长发,它有糖果的香气,正如她本人一样甜美。第一次,我仔细地为她洗了很久很久,那应该比半小时还久,然后又精心护理她的头发。实在地说,我绝对彻底爱上她了,而且从未如此深情地爱过。我甚至买到她所有的出版物,完全仔细地读,我不是完全理解她的思想,但我依然囫囵吞枣而乐此不疲。那装假发的箱子也因此早已蒙尘,我将它擦干净,把买回的书放在上面。有这些读着半懂不懂的东西,虽然不知何时才会再买下一本,我也无心再打开箱子了。我幸运极了,她几乎每两周一定会和她的女伴来一次店里,这是秘密的约会啊,我想,我们的感情一定正在急剧地升温。
  她工作很累,我想让她得到休息,手法也愈加柔和。她对我信任,她习惯于将头部的重量完全落在我的双手上,合上眼睛,我只有这时才敢光明正大地欣赏她,感受最最甜蜜而美好的部分……我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可是,她的嬉笑和关注,大多在她的女伴身上。我头一次明晰地感到嫉妒——曾经我是没资格嫉妒的,我只能默默地爱——我多希望,她也能这样对我啊,多希望,她瞧见我的模样后,还会在我身边呵!可是,如果我真的摘下口罩,她就会被吓走的。亲爱的小姐,您能理解我的苦衷吗?
  那天,我借口买水,出了店门,尾随着她和她的女伴,我知道她住在附近,于是这次我终于知道她的具体住址…然后我又连夜写好了这信,字迹很潦草,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重视或不深爱她。
  坦诚地讲,我亲爱的小姐啊,我所描述的爱人,就是您啊,您是多优秀而美好的人啊,我确信,我已经全身全心地爱上了您,求求您,如果您看到这里的话,我乞求您,和我见上一面吧,我绝没有恶意,只要能真切地瞧见您的模样,我此生便没有遗憾。求您了,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一定不要被吓走了,我绝对没有伤害您的意思,请不要害怕,我真切地仰慕着您,我只想在今天晚上九点能光明正大地拜访您,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就请在那个时候下楼去吧,我会在楼下等您的。】


  乔竹把信藏起来,走出书房,检查每一个房间的窗外。


  找不到可疑的人。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刚要回到书房里,安玲玲回来了。


  “低血糖吗,脸色很差。”安玲玲抱歉地望着乔竹,“今天回晚了,有个作者拖稿。但是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甜品。”


  “谢谢。我没事。嗯…厨房还有热汤和饭。”乔竹接过甜品,放在餐桌上,直往安玲玲身边贴。她想了半天聊什么话题好不暴露自己的慌乱,终于开口道,“对了,最近编辑部的彩蛋企划,不是邀请过我参与?什么时候?”


  “一直没定下来。可能是下周?因为必须得赶在四月前搞定才行。”


  “哦,这样。”


  乔竹心不在焉地吃着甜品,余光瞥见安玲玲闷头喝汤的模样。


  过于安静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乔竹怀着心事想了许久,越想越怪,她觉得应该采取一些行动。她回到书房去,反锁住门,又拿出信端详了一阵,猛然抬头看向挂钟,将近九点。


  “竹子,我出去一趟。”


  “等一下。”


  乔竹从书房冲出来,把安玲玲从玄关扯回客厅,摁在沙发上。


  “怎么了?”


  “别以为你用左手写字我就看不出来。”乔竹扣住安玲玲的肩膀拼命前后摇晃,“安变态你不整蛊我会死啦!那信的措辞,虽然语无伦次但是很多词却用得准确,这能是个初中没毕业的变态写出来的吗!”


  “等等等等所以我的彩蛋企划翻车了是吗。”挣脱乔竹魔爪的安玲玲连滚带爬地进书房抢回信打算毁尸灭迹。


  乔竹打量着责编小姐的样子,双手叉腰,仰面狂笑,“悬疑小说家的大胜利哼哼,你那么黑美发店小哥,他同意了吗!而且你催稿的意图虽然藏得很深,但我也发现了!安变态你改悔罢!”


  两人追赶着笑闹成一团,全然没有成年人麻木冷淡的模样。


假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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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quakeizs
发布于
2023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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