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
2021-12-03 完稿
Note:
姑娘们可还都眉眼含情，任君采撷？
筱必须回工作室取手机，她急着改设计方案。
春夏之交，深夜和冷搭不上边。筱随意从衣服堆里拽出白色帽衫和黑色长裤换上。衣服宽松，更显得她瘦削。她拉上窗帘，紧接着关掉所有灯，反锁住大门，钥匙放进有拉链的外衣兜里。电梯间的声控灯感知到关门声，闪烁几下，最终亮起虚弱的白光。
静的可怕。电梯旁的小窗漆黑得像条甬道。只有电梯井里铰链和机械摩擦的哗啦声，白噪音似的。
电梯滋溜溜地升上来，经过她所在的楼层，停在顶楼，终于降下来停住。电梯门缓慢分开，那金属箱子里的光线妄图倾泄一地，却被早有预谋的坝堵住，投下宽阔的，拉长扭曲的阴影。
电梯里只有一人。不宽的电梯门口，被一位体态富贵的中年男人挡住了大半。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原本低着头玩手机，发觉电梯停下，抬头直勾勾的瞪了她几秒，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把手伸进兜里攥住钥匙。冰凉的金属覆上一层薄汗，滑溜溜的，硌手。
几秒后，她选择放弃语言交流，侧过身子背对男人，从缝隙挤进去。她似乎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她站在男人右侧，更靠近电梯按钮面板的位置，按下负一层按钮。按完她才发现，那个男人只顾着玩手机，根本不记得按楼层按钮。这时，男人突然凑近过来用力戳了一层按钮，按键发出刺耳的哀鸣。她反应不慢，身子迅速往后躲，和男人拉开些距离，显出一种处女般的羞怯和慌乱来。
哀鸣声后，两人又回到原来各自的位置，男人接着刷他的短视频，筱盯着她的鞋尖，余光却总能接住男人对她的目光。随着电梯门重重地夹回一起，筱很轻易地便感觉自己和外界的联系也被夹断了。
没有手机，衣兜里只有房门钥匙和车钥匙，将近半夜也基本不会有居民还醒着。她突然后悔这个时候出门取手机，但第二天凌晨就必须要拿出修改版的成品，她也是无奈，只得不时抬头盯着那一方巴掌大的显示屏，显示楼层的数字几秒跳动一下。
还没降下几层，电梯井里发出异常剧烈的响动，整个轿厢就像遇到气流的飞机一样颠簸起来，震荡着轰轰烈烈地向下坠了几层楼的高度，然后卡住，就在两人都抓住了扶手的一瞬间，电梯又向下坠了几层，最终卡住不动了。男人只是握着手机没有反应，过了一会打算扒开电梯门。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力道的能力，拼命拍打救援按钮，可能过了十几次呼吸的时间，里面传出了人声。“我们会派修电梯的师傅来，请稍等，可能需要十分钟左右。”
筱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了。她只能感觉到全身的动脉一跳一跳地推挤着血液，她也被恐惧的心理推挤着，愈发强烈地想找到安全的地方缩起来。中年男人没能扒开电梯门，他注意到筱已经联系上物业，也不再失措，又拿出手机来操作了几下，手机却一直是黑屏。
他毫无征兆地凑过来，筱甚至闻到了他身上一些类似于葱蒜的异味。“姑娘，我这手机怎么打不开了？能帮我看看吗？”声音里含满油腻的讨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所提出的请求是真的手机出了问题，还是另有企图，她怕拒绝会惹恼他，她和他的体型相差过于悬殊，目前的情况下，连逃跑都是无法做到的事。如果答应要帮助他，这一而再地凑近也令她厌恶恐慌至极，那是无法确定潜在危险的无力感，和颠簸的飞机，或是不知道会不会再次下坠的电梯无异。但如果不作声维持下去的话……她抿紧了嘴唇。
忽然，所有灯像是要为一些事情推波助澜般，整齐地玩忽职守，想平分给两个人黑暗，可是又那样偏心地，把一大半塞给了筱。
筱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蛇盯上了。那条蛇调动着黑亮的眼睛，吐着信子，瞄准她，只待她逃无可逃，才好露出狰狞的毒牙刺破柔软，紧接着黏滑地绑缚住猎物的躯体，将其绞碎成一地血肉。她向后挪动，鞋跟磕在轿厢的铁壁上。她又溜着边，向轿厢深处滑了几寸，全不顾扶手硌疼了手指。
这几寸距离仿佛给了她拒绝蛇类的勇气。“抱歉。”她答复道。气若游丝。
筱听见了手机和口袋摩擦的声音，男人无聊地咳嗽两声又吹了几下不成调的口哨。好在那个男人没有在电梯里走动，给了她的心脏稍微休息的时机，理智开始回笼。
这样小题大做，会被人耻笑，作为谈资吧？
他们的谈资是她的本能。
曾经有一个见过几面的男性朋友和她吐槽他的女朋友。“昨天晚上我让我女朋友下楼帮我买包烟，结果她说不敢去，你说她怕个鸟啊！”她有点不快，但还是好意提醒道，她有个朋友，走夜路的时候被跟踪了。朋友走的快，那个人走的也快，朋友走的慢，那个人走的也慢。然后她那个朋友一路小跑回了家，还好没出什么事。
那个男性朋友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的朋友如果不是被害妄想症，就估计是想男人了，让她谈个恋爱吧！我同寝的……”
他还没说完，筱就假装接了个电话走开了，再没和他联系。
所以她在怕什么呢？所有口中的“我有个朋友”，其实说的都是自己吧。后来，筱在论坛上看到了一条视频，视频里的主角身材衣着发型以及走过的路和那天晚上的她完全一致，视频是跟踪者录的，那只是一场恶作剧，用来取笑她的自作多情。恐慌如果被装点成期待着发生什么的情欲，粉饰成少女情思的小鹿乱撞，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是存在且合理的。那类人的快乐，从来都是建立在事后诸葛亮的过程中。
几分钟后，灯又亮起来。筱眯起眼睛适应光亮，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在电梯的角落里了。修电梯的师傅也赶过来，电梯门重新打开，工作人员打量他们几秒钟，引导他们走楼梯或者坐隔壁单元的电梯离开。
电梯里中年男人的心理活动，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这不重要。一小时后，筱取回了手机，改方案工作照常进行。
今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