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抑郁者

2021-11-12 完稿

 Note:

  这只是一次消极的反抗。可是他们没办法积极。


        我被抓进水牢那晚,整个世界都让红色填满了。

        家族里没有和他们结仇的,可他们的目的就是我们。母亲把我藏在身后,闯入者一刀挥下,炽热的液体糊在我脸上,仿佛能烫伤皮肤。我惊惶挣扎,血腥味粗暴地灌进肺里。他们七手八脚地扯住我的身体,把我塞进潮湿的囚牢,吵骂声中,锁链拽着生锈的铁门,封锁了最后一丝企图助我越狱的月光。

        尖叫、怒骂声撞击着门,也震荡着躲无可躲的我——我甚至无法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只得保持一个姿势。

        过了许久,可能月亮都已躲回地下去,我所蜗居的小箱子外面安静下来,血腥味也淡下去。箱子摇摇晃晃,像个摇篮,所以,我也能像个婴儿一样睡着吗。

        锁链再次拽动铁门时,我已经晕沉得快死掉——我没睡着过。心跳声总能把我吵醒。

        我从箱子出来,进到了稍大一点的水牢。

        这里的光线亮得刺眼。薄薄一层水不断掠夺我的体温,我没有精力在这间水牢里转来转去了。我缩在角落里忍受饥饿,除了呼吸没什么可以做的。水里的余氯刺激着我的皮肤、眼睛,一呼一吸间都是这种作呕的气味。

        隔壁的同伴在撞击墙壁。声音经过水泥墙面的反射,比雷声还响。我在心里苦笑。

        就在我快饿晕过去的时候,有个姑娘给我送来食物。她把那一团食物丢给我就匆忙地走了。我吃完才感觉食物有些发霉,因为整个牢室里都充满了腥臭味。

        充斥整个环境的,各种刺耳的回响杂音,它们绝对是正统定义上的噪音,刺激着我的精神,翻搅着胃里的佳肴。我差点又吐出来。

        接连几周如此。但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各种不堪的遭遇通通丢进习惯的坛子里腌渍,经历时间的洗礼,好像就有了被端上桌子的资格。再加之以各色情绪的香料,它们便蜕变成完美的配菜,貌似别有一番风味。

        我以为自己会被这些噪音折磨得精神失常一直到老死就够悲惨了。我还是低估了命运。

        和我搭档的年轻姑娘有双漂亮的棕色眼睛。在这之前,我如果想欣赏这样的美景,只能挑个清朗的日子看看星空。而且她每天都会和我在一起。听上去不错吧。

        如果我们没在这种环境的话,这会是一段很美好的感情。

        我真的不愿意让他们给我挂上一些奇怪的配饰,做出那些奇怪的动作,可那又怎么办呢。反抗的结局就是没有食物,没有光亮,身上增添更多的血痕伤疤,大部分泛白溃烂。大面积感染之后,他们会把我拖走,注射镇定剂,再注射一些不明药物。然后我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蜗居之所,搭档小姐打开铁栏杆上的锁,走进来,轻轻抱着我,劝我不要再反抗了。

        我感觉她好像哭了。眼泪滴在我的伤口上,麻酥酥的。训练的时候我托起她,她比原来还轻,像片羽毛。这些天,她也受罚了吧。都是我的错处。

        我愧疚而无奈地,机械重复着一次次跳跃和托举,收获一些我本不需要的鲜花掌声欢呼。这些东西吵得我头晕,我会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笑容上。表演得好,她会少受点苦。

        而不训练也不表演的大多数时候,我会本能的在这个小牢房里一圈圈地转,像不会累的机器。我反抗习惯和孤独。

        有天深夜,搭档小姐偷偷溜过来和我说话。她坐在栏杆外面,我凑过去听她讲。她嗫嚅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要是不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就好了。一片漆黑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猜她说这话时,一定是皱着可爱的小鼻子,嘴唇颤动着,咕哝着。

        我默默听着。她所想表达的每种情思,我都有相匹配的心念。我们是相爱的。她的嘴唇柔软,印在我额头上,一个灵魂相接的吻。我忽地感觉自己热起来,像块烧红的烙铁,柔软的吻就水母一样地融化,渗透进我的皮肤。

        一束强光照了过来。巡夜的人发现了我们。

        惨白的光束中,我最后一次看她。她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翕动,像被露水打湿翅膀的蝴蝶。

        然后蝴蝶飞走了,再没有回来过。

        黑暗再次包围了我。鞭子在我的背上割。虽然已经遭受了这么多次,但这次我不会再苟且下去了……她离开了,顺从本身是无意义的。

        换了一个搭档。演出还是进行着。掌声欢呼更嘈杂了。

        后来我找到了机会。我和新搭档单独训练时,我逮住她的脚踝,把她拖进水里,扣住她的脖子往水下摁。她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不动了,长头发凌乱散在水里,一绺绺的,像个水鬼。

        我不放心,又把她拖到更深的地方摁下去。过了一阵子,我把她翻过来,一些透明的粘液从她的口鼻流出来,眼睛大睁着向外凸,轻轻一碰就要爆开崩出一蓬血。

        我把她推回岸上。死人比活人更沉。

        做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让我的蝴蝶小姐回来。我就属于那种,坏但是不够坏的类型。我杀了人,负罪感会成为隐形的枷锁,拖着我与水鬼同道。

        可是我不会后悔。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与习惯对抗。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曾经有父母和朋友们,我不会孤独。我本来不应该被囚禁,吃腐烂的食物生病又注射药液,不应该被鞭笞殴打,被逼着成为工具,给他们创造财富,就仿佛做出违背生理规律的动作愚弄大众是很高尚的事。

        他们是在欺骗和压榨。

        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是快乐的。他们所极力粉饰的东西,就像是水池里肮脏的藻类,再怎样清洁也会从各种沟缝里重新滋长出来,散发恶臭。

        我受够了。

        我克制着求生的本能,缓缓地沉在水里,坠下去。

        永久的冰冷和黑暗了?

        很多人说,深海的精灵们是会笑的。精灵们纯真,自由自在地生活,精灵们善良,会搭救不幸坠海的人们。

        我希望人类的孩子们相信这句话,这样,孩子们长大后就可以被现实无情地撕破这则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精心编织的童话。童话的B面,是利益与恶意,是盲目和偏信。

        我变得轻飘飘的,游荡在上空,看着因为发现两具尸体而恐慌的人们。女人的尸体被拖走了,另一个留在池里。池子四周再次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拦上围栏,几天都没有人再来过。

        我看着自己的尸体。

        一半蚁虫啃食,一半绿藻黏滞。

        一半死于囹圄,一半生而无虑。

        “海豚表演馆翻修,敬请期待。”


微笑抑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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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quakeizs
发布于
2023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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