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齐齐哈尔

2023-12-14 完稿

 Note:

感谢 夏都菜菜子。 小姐的投稿,未来也请努力写作!
并不算同人文,顶多套皮吧。她说。


  姚澜发微信喊梁龙出去。开始梁龙没看着,他光顾着琢磨那两句压不上韵的破歌词,神神叨叨地捏张歌谱满屋子转悠,不是碰翻了谱架就是手磕到桌子角。

  歌词没写出个所以然,外面开始敲门了。旧防盗门的锁芯有自己的脾气,轻轻一晃就丁零当啷直打架,要跟动它的人碰瓷似的。

  梁龙去开门。姚澜背着吉他戳在外面,有一瞬间叫梁龙幻视成竹竿自己勾着铺盖卷。

  “出外边儿溜溜?”

  梁龙回头瞅瞅窗外,看不出几点了。齐齐哈尔在这季节,过了下午五点,天就已经黑透了,也冷透了,把时间冻结在了午夜。他又瞅瞅还戳着不动的姚澜,伸手抓过羽绒服披上了。

  “行。溜溜。”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梁龙到外面让冷空气一呲,才想起来问,“那仨人呢?”

  “中午喝高了,还睡觉呢。”姚澜的声音被口罩捂着,闷闷的,“你没回微信,我寻思你也迷糊着呢。”

  “哦,我那会儿琢磨歌词呢。”

  两个大老爷们儿,趁天黑,并排在街上闲逛,还想不让人认为是街溜子,那他们最好立马谈恋爱。梁龙不由自主地顺着它想,想够了才发现手心里冰凉凉的,是姚澜的手指尖钻过来取暖了。

  “这么凉,整点儿夜宵?我请。”

  姚澜一直闷头走,另一手攥着琴盒的背带,那把吉他压得他有点驼。一听这话,他抬眼瞧瞧梁龙,“找个大排档吧。”

  姚澜哈出的气从口罩的缝隙漏出去,到夜里一冻,就倦了,偎在眼睛附近,模模糊糊的。梁龙更看不清他,只听见他又补了一句,欲盖弥彰似的,“我喜欢大排档。”

  天黑之后,街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只剩路灯,微黄的光浩浩荡荡地拖尾,把街道映得空旷而悠长。偶尔有运雪的卡车驶过,也就像些背着小雪山的乌龟,慢腾腾地挪,自带佛性,往漆黑中泛红的天边行去。

  他们坐在大排档的煤烟子炉边,到底还是冷,那点热乎气儿一吹就散。两人各来一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点些牛肉羊肉串子。姚澜摘了口罩,但没放下他的吉他。他的脸颊被捂得泛着红晕,不一会儿也让风吹成苍凉的蜡黄。他拽紧了羽绒服帽子,双手收进袖管里,盯着煤烟炉子上方飘的那一股股烟发愣,等老板上菜。串子上来了,他也不擦竹签子尖,从袖子里探出一点点手指捏住柄就吃。

  省钱哪有这么个省法呢,梁龙认真地打量着姚澜,他怎么能像个爱吃大排档的样子呢。瘦得像竿儿。眼窝子深陷,四周还有点青。姚澜吃得很投入,等疙瘩汤端上来的时候,他盘子边上已经放了六七根竹签子。他端过碗来,舔舔粘了油而晶晶亮的嘴唇,招呼梁龙,“你也吃呀。”

  一阵寒风吹过,大排档用塑料膜搭的棚子向内凹进一个个连绵的弧,像巨大气球的内部。单由电线悬在棚梁上的一排排灯泡也晃荡起来,带动些廉价的塑料树叶装饰刷啦啦地蹭出些响。那响动也是雪的声音,初成型的雪花被朔风绞碎了,沙尘似的,倾洒在半透明的弧面里。他们的影子在棚子里肆意晃荡,激烈地从塑料膜上纠缠到桌上又扭绞在地上,颠簸,窸窸窣窣,像在床笫之间,像他们先前做过的那样。梁龙心不在焉地喝着疙瘩汤,余光投向那一团两个人的影,默默地记恨自己怎么就听姚澜的,怎么不找一个好点的地方请客,怎么他说要省钱自己就跟着省下了。

  等下次吧,等下次音乐节之后,他就请姚澜到个像模像样的地方去,比这大比这亮,最重要的是,能有真正的四面墙。

  如果那时候还没散伙。

  梁龙呼噜噜地灌进剩下的半碗疙瘩汤,暖胃,舒坦,人也莫名开心起来。他将空碗撂到桌上,扭头跟还在烧炉火的老板攀谈。“下雪了,还能有生意吗?”

  “有,散客少,等后半夜下夜班的人来。”老板乐呵呵地给他们结账。这会儿,姚澜也吃好了,擦擦嘴。背上的琴盒随他的动作轻轻颠了两下。

  本以为还要顶着风走的,两人出了塑料棚子才发现风势已经渐小,大片雪花静悄悄地落。再走五十来米,有个过街天桥,对面疏疏落落一片白桦林,隐约有楼梯和平台,公园似的。

  “走呗。”姚澜指指那边。

  天桥的楼梯窄,两人并排行走已经不可能,旁边还假模假式配了一条拖行李的窄斜坡。斜坡防滑的凹槽里一层冰又一层雪。梁龙不含糊,蹭蹭蹭登上去,转回身,把姚澜那个小老头子拽上来。

  开阔极了,华美极了。白桦的树梢抬手可及。雪花在灯火下牵出钻石般的火彩。

  多少年前网上流传过的浪漫迷信,说,平安夜里,趁着下雪,情侣一直牵着手从天桥这端走到那端,就能在以后一直走到白头。

  能走到个屁啊,傻缺。梁龙想到这,发癫似地去抓姚澜的袖口,往对面走。

  似乎有什么地方在放他们的新歌,还有人在拼老命嚎。开花?

  这天寒地冻的,开个毛,耳朵露外面都能给冻掉了,毕竟咱生活里危机很多。姚澜跟他,最大的危机是钱,可一旦姚澜离了他,姚澜最大的危机就不是钱了,会是各种别的什么……好就好在不是钱。

  梁龙这回知道自己为啥总要听姚澜的,就像他从来也不问姚澜为啥总背着琴不放下。那姚澜,在梁龙心里,他是个角儿,名角儿,名角儿能委屈在齐齐哈尔吗,他得是属鸟的,艺术家,得放飞自我搞艺术,大伙儿还都爱看他搞艺术。搞钱?对于名角儿来说,那简直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他只管演出,在台前一亮相,心无旁骛,自弹自唱,就卖座。

  等演出结束了,姚澜就拖着两个大号行李箱,里面满满当当的钞票,再外加两黑塑料兜,里面也都是票子,挂在行李箱拉杆上,慢悠悠地独自在街上溜达,大概跟今天差不多吧,然后在走过两三个路口之后醒悟过来他跟梁龙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于是姚澜再也不用把心思纠结在“抽个空回齐齐哈尔,村儿里有人等着跟他结婚呢”,天高任鸟飞,他再一扑棱翅膀子就有各式各样的佳丽要跟他比翼双飞。再然后姚澜就得骂之前跟梁龙混的自己缺,哪有鸟能想不开,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是傻狍子。

  傻狍子说话了,“他天天晚上在这唱,风雨无阻的。”

  “谁?”梁龙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而后他看到面前那个大哥,穿一件到膝盖的黑羽绒服翻咖啡色毛领子,活脱脱一座山雕模样,还冻得直揣手。他就在白桦林小公园里,另一手举着麦克风跟着音响里震耳欲聋的伴奏唱,“我要发芽!”

  没有任何一个音落在调上。

  漫长的一曲唱完,大哥开始边收摊边自我陶醉,眯缝起眼睛打量梁龙和姚澜。

  “你又来了?今儿个带帮手,这是要整一首啊?我收摊,这地儿给你——你俩挺像那个梁龙和姚澜啊。”

  “就一首,助兴,这不致敬大哥,勇敢追梦嘛。”姚澜笑笑,弓起背,已经在弹前奏了,不给梁龙拒绝的机会。

  这生活儿往哪开啊。梁龙也拼了老命嚎,不在乎音不音准。“假如全世界的人,都在卖!”他转向姚澜,笑得很贱,“澜儿你多少钱一晚上。”

  “老不正经。”姚澜轻飘飘杵他一拳,“回家商量去。”


雪夜齐齐哈尔
http://example.com/2023/12/14/xyqqhe/
作者
moonquakeizs
发布于
2023年12月14日
许可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