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

2024-05-28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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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赠给砸柱,我喜欢你的oc。请加油画下去!


  “最新型号的假肢已经有手部抓握的基本功能了…”井上春树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螺丝,“可以感受神经信号,技术也很成熟,无副作用。为什么不试试换个新型的呢?”

  “无所谓啦,医生。”佐藤利文撩起袖子,露出肉球似的断臂,等着医生帮他把假肢装回去,“早就习惯这条了呀,又不拿这只手做什么,再换也没意义嘛。”

  工作室突然安静得只剩金属摩擦声。固定端软垫随着螺丝拧紧逐渐贴合断臂,一切还是熟悉合用的样子。佐藤晃着空荡荡的袖管子离开工作室,推门瞬间鼓进来的风在布料上勾勒出金属管子的轮廓。系在门上的小风铃悠荡,铃声一串雀鸟似的从五彩丝线中飞出来。

  就知道他不会换的。井上半倚在沙发上,盯着玻璃门外,佐藤晃晃悠悠拐过的墙角。那么,在某天随便找些理由,告诉他检修之后的假肢可以维持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年的使用……不,一年有点扯了。不过就算是早已淘汰的型号,它也并没有到一天必须检查一次那样脆弱。至于自己为什么开这样的医嘱…他抓起桌子上已经冷掉的速溶咖啡,几口灌下去,胃果然隐隐痛起来。明天,明天再说,说不定……

  命运似乎在给井上这个机会。由于喝了过多咖啡而没有困意的医生在临近午夜时被拍门声吓了一跳。他半抬起卷帘门,发现浑身是血,假肢几乎被削断的年轻人已经瘫倒在地。

  井上重新锁起卷帘门。目前问佐藤发生了什么没有丝毫意义,只希望没人追过来或者发现他逃回这里了。

  “安全了…”被抬进室内,平放在手术床上的佐藤喃喃道。无影灯晃得他有些晕眩。在炫目的灯光下,春树几乎模糊成了一抹瘦削的影。恐怕自己也单薄得像张白纸了,佐藤眯起眼睛,三维空间里距离的概念逐渐在昏沉中变得虚幻,他似乎正朝医生飘去。“好冷,春树医生…”春树医生的手抚在他双眼上,那是最柔和的麻醉剂。有热气托着他,渡过虚空,他一下子跌进了一个安乐窝似的温暖世界。“唔…春树……”他疲倦地安下心来。

  染血的布料几乎全黏在伤口附近。井上毫不犹豫地抓过剪刀剪碎了佐藤的衬衫,裤腿也削成五分,给佐藤查体。

  刀伤有深有浅,四肢静脉割破了好几处,颈部和腹部的伤口和它们比起来却轻微得简直像是擦伤。他迅速清理了几处严重的伤口,缝合止血,纱布一层层包严实了。工作室没有存放血包的设备,好在佐藤的情况还不至于需要输血,吊营养液也行。

  他拆走几乎可以宣告报废的假肢,将已经睡着的佐藤挪到自己的单人床上,裹了最厚的被子,掩上休息室的门。

  存货都是些新型号的假肢。

  井上提着佐藤的旧假肢,琢磨着按照原先的长短重量给他找条新的。今晚没有咖啡也睡不了觉了,井上自嘲道。谁叫他之前没治好那个被邪神诅咒的疯子呢。说到底…这孩子的手臂被那家伙砍伤,他的责任无可推卸。

  他把库存翻遍了,才找齐合适的部件。这种型号的假肢装配完成后只需要简单调试。他计划赶在佐藤醒来之前把新假肢装上去。

  每隔半小时,井上都会返回休息室查看佐藤的情况。佐藤苍白的皮肤在慢慢恢复血色。天一寸一寸亮了。新假肢也做好了。

  等佐藤醒过来,就这样和他说…他不会怀疑自己的。不会怀疑的。井上解开缠在佐藤肩上的纱布时,发觉冷汗正从双手掌心不断地渗出来,他几乎要变成一颗泡在黑咖啡里的冰块。

  “春树…唔……井上医生?”

  周围的空间仿佛在井上眼前急遽地震动了一下。好在他低着头给伤口换药,不至于被佐藤看出端倪。

  “嗯,怎么了?”

  “谢谢你诶…嗯,那个,”佐藤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弄坏了那条假肢,它替我挡了两刀…它还能修好吗?”

  “我给你找了条新的。”井上说完最后一个词就紧紧抿住了嘴唇。

  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井上撕扯纱布而疼得龇牙咧嘴了好一阵子的佐藤放弃了动作,重新瘫回床上。他朝井上眨眨眼睛,“所以修不好了吗…”

  “新假肢,一周来检查一次就行。”井上固定了最后一条绷带,“它有神经末梢信号感受器,你试试有没有不符合预期的动作?”

  操控机械手指握紧放松数次,佐藤轻声答道,“没有哦,医生。”

  “那,警局那边,你如果感觉好点的话就——”

  “那,我还好,就不打扰你休息,我先回警局——”

  目光在接触的瞬间便像触电似的,猛地弹开。他们都没再相互望回去。留给井上的只有佐藤缓缓走路时,压抑的喘息声。风铃寂寞地响了几下。

  井上提不起力气说出些阻拦他离开的话,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提醒他以后不要冒险,或是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朋友吗。世界上正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他存在的本身便能在无意之中,在每分每秒,提醒着一个错误,带给世界上存在的另一个人无尽的痛苦,而那个人正在逆来顺受地承受煎熬,徒劳地企图能弥补哪怕一点点的过失。如此荒谬的两个人,靠荒谬的失误和荒谬的命运维系着关系,多脆弱的纽带。他们不会是朋友,如此浪漫,如此天真无邪。

  为了减轻些许负罪感,诱出佐藤无望的依赖,反将两人绑得更紧,他可真是绵里藏针!井上颓唐地拖着脚,回到工作间。

  假肢真的修不好吗!如果没有任何修好的可能,井上又在努力做什么呢?那只是些金属断口——

  完好的老式假肢正摆在他的工作台上。

  井上不敢想如果佐藤发现了他因何终身残疾。

  他再也不来工作室,是最基本的,也是对井上更深刻的惩罚。接下来的六天,井上完全地体会到了后果。傍晚,到了该检查假肢的时候,井上冲了一包速溶咖啡等风铃声响起来,每天都在等。他冲好咖啡,一转身看到工作台上的旧假肢,才意识到佐藤要一周检查一次了。

  他倦怠地摘掉眼镜。

  夜晚的天际像条淌着黑水的河,河岸从地平线升起、偏斜,在太阳被巨浪搅至破碎跌进河底的刹那,河面猛然倾覆,吞没人间。云焦躁地翻涌着,流动得近乎激进。怒吼的浪涛之下是井上熟悉的街巷,又或许周边早已不是他所居的那处了。井上茫然地踱至门槛外,像踏进不知名生物的腹腔内部,视觉传来的信号应当是万籁俱寂,可他分明听到了,每一处浸着夜色的空间都发着低沉混沌的噪音。

  工作室还亮着白濛濛的灯光,在井上身后,封装在玻璃里,方方正正一块干冰似的,止不住地向外散逸冰冷雾气。井上知道终有一天雾气会散尽,他竭力掩盖的秘密将于这间透明的盒子里暴露无遗。噪音涌入,光就熄灭了。而当下,他卡在狭缝之间,纵容着都欲图裹挟他的双方,因为无论怎么选,留给井上的是一个他可想象的,固定的结局。

  仇恨会成为佐藤利文腰间别着的长刀,一旦抽出来,必定要指向井上春树。

  忽然,从极远处,裂帛般划过泠泠乐音,刹那间,春风化雨。漆黑的莹白的冰冷的炽热的死寂的喧闹的一切,像只漂在静水上的半球水泡,眨眼之间崩碎,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风铃浮荡。“井上医生,怎么趴在桌子上睡了。”

  井上忽地清醒过来,要直起身在桌面上摸索他的眼镜,却被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了回去。

  “等,等一下,佐藤…”井上想起桌面上的东西,但目前已经来不及叫佐藤回避。

  佐藤俯身盖住了他。年轻人全身全心的温暖填就了一床软缎面子的蓬松棉被,令他细细密密地出了汗,惶惑地享受了奢侈品似的温情。

  “医生,新假肢太轻了哦…我用不惯嘛。”

  井上看不见佐藤利文的表情。他在紧固的怀抱里毛茸茸地挣动了几下,结果换来一堆语无伦次的解释。

  “我喜欢你单给我做的那条,沉沉的有分量,有人来找麻烦的时候还能打人用诶。上次是仇家哦,当时被我解决掉了,想着不会波及你才跑过来…也是实在撑不到回警局了才打扰你的…唔,我喜欢每天都来你这里,嗯。”

  阳光烘烤过的味道漫进井上的呼吸之间。恐惧和忧虑无声逃逸。

  “还有就是……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习惯春树医生的帮助了。”佐藤的头埋在井上的颈侧,他闷闷地讲道,“我认识你,好幸福。”

  井上终于从佐藤的拥抱里钻出来,心却已然恒久地回抱住对方的心了。

  命运本就揶揄着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珍惜当下的相爱,最终走到分道扬镳的那一步时,也能有段时光是不留遗憾的。

  “那么,还是一天来检查一次吧。”

  戴回假肢的佐藤平静地抚摸着其上一条浅浅的凹痕。余晖穿窗入室,将他们的世界笼罩在怀旧的色调下。但两人相携着在其中找寻当下,唯愿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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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oonquakeizs
发布于
2024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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